田松本質上也許并不反對科學,但他在相當程度上反對現代化——當然是指眼下被西方發(fā)達國家所定義、所規(guī)范的現代化。
也許有人會說:這現代化不就是科學帶來的嗎?這現代化確實是科學帶來的,但現代化并不能等同于科學。在現代化之前就有科學?,F代化的問題,很大程度上就是我們該如何對待科學的問題。
2007 年,田松在科學出版社出版了文集《有限地球時代的懷疑論——未來的世界是垃圾做的嗎》,以他特有的華麗而煽情的文風,對現代化進行全面清算——垃圾問題只是他清算的項目之一。例如,“在自己的家鄉(xiāng)失去意義”一文中,田松控訴道:“按照某種進化論的觀念,社會是在不斷的進步之中的。農村是不好的,需要進步,需要機械化,需要城鎮(zhèn)化;小城鎮(zhèn)是不好的,需要繁榮,需要城市化;小城市是不好的,需要發(fā)展,需要都市化;即使大都市,也是不好的,需要建設成國際化大都市……
農村學生的理想出路是離開家鄉(xiāng),到城市去生活;小城鎮(zhèn)學生的理想是離開家鄉(xiāng),到大城市生活;甚至大都市學生的理想也是離開家鄉(xiāng),到國外去生活。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家鄉(xiāng)失去了意義!”這種不可持續(xù)的、無限發(fā)展的邏輯,被田松稱為“冥尺”——冥冥之中的一把尺子,用來衡量(實際上是否定)我們被現代化所劫持的生活的意義。田松憤然質問:“如果我們在幾百年幾千年的歷史積淀中找不到意義,我們能夠在規(guī)劃出來的未來中找到意義嗎?”
關于田松到底是不是“反科學”的問題,可以先問到底什么是“反”?通常我們使用“反”這個字時,總是意味著希望這個字后面的詞匯所指的事物消亡。比如“反殖民主義”當然意味著希望殖民主義消亡。如果是這樣,那就還不能說田松是“反科學”。田松確實在批評科學,說科學現在成了資本的幫兇,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希望科學消亡。就好比我們批評一個孩子,說他現在成了壞人的幫兇,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打算殺死這個孩子——我們只是希望這個孩子學好,不要繼續(xù)充當壞人的幫兇。
或許有讀者會問:作為一個現代化的激烈批評者,田松他本人過著什么樣的生活?他在行動上拒絕現代化嗎?作為他的好友,我可以告訴你,田松在生活上一點也不拒絕現代化。他用電腦,用手機,用互聯網,用高級數碼相機……所有今天大都市中的“現代”生活方式,他幾乎沒有一樣拒絕的(他總算還沒有買轎車——不過我也不敢保證他今后不買)。對于這個理論和行動上的強烈反差,田松的辯解是這樣的:我有選擇嗎?我如果在行動上拒絕現代化,我怎么能生存?我不能生存,我又怎么能進行對現代化的批評?